关韵兰薰

半年写一篇,一篇写半年。不写的时候在爬墙。
瓶邪产出偏原著向。在我的身体里有徐磊种下的妖魔!
“我的一切存在,一切所有,一切希望,和一切的爱,总在深深的秘密中向你奔流。你的眼睛向我最后一盼,我的生命永远是你的。”

【瓶邪】关山雪

好久没写文了,希望能收评论反馈,谢谢。

*亲吻我吧,梦中的爱人。BGM

*接沙海。《不辞冰雪》的姊妹篇,可独立阅读。提前祝吴邪生日快乐。

就是这点微弱的呼唤,牵着张起灵回到遥远的人间。

---

银河慢慢沉下雪峰。小喇嘛去给门口的炭炉加炭时,看到有人蹲在炉边烘手。这样的雪夜,客人只带了两行脚印和一盏马灯,马灯被长风晃得乓啷脆响,脚印一直连到雪山里去。

小喇嘛用藏语招呼道:“您要投宿吗?”客人抬头,但只望着星空,斗柄北指,冬季大三角是亘古的明亮。小喇嘛又用汉语问了一遍,客人反问道:“你们这座庙里,是不是有128间房?”*

木门,石磨,垂落的毛毡,木梯嘎吱作响。小喇嘛引着客人向庙里走,问道:“怎么称呼您。”客人摇了摇头,说他不记得了。怎么有人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呢,小喇嘛有些好笑,又问道:“您是从哪里来的?”客人也不记得了。他从长梦中醒来,就发现自己站在山垭口,手里提着一盏马灯,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,也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。这是一座白雪的荒凉的城,只有头顶的星星似乎在碰撞,发出明亮的轻微的响动。

“我记得这里的星空。”客人道,“有人在这座庙里给我留了东西。”

夜深了,小喇嘛不想惊动别人,就自作主张,把客人安顿在一间空房里。房梁上挂落着老式的白炽灯泡,地上的浮灰都被开门声惊起。小喇嘛低头咳嗽时,客人开始环视房间。遗留的痕迹像前主人零碎的心情:黑框木窗边放着几只空烟盒;床头留着空酒瓶;裂纹的木桌上有两叠纸,一叠在正中央,一叠在右手刚好能够到的地方*。稿纸被整过,都是空白的。

“先前的客人留下的。”小喇嘛解释着,想收走稿纸。而那位奇怪的客人凝视着那两叠纸,忽然说了两个字。是先前的客人的名字。

 

屋子里刚生起炉火,石桌凳还带着冬日清晨的凉意,客人、小喇嘛和他的师兄围坐。炉子上滚着茶壶,师兄取下来斟了两杯酥油茶,递一杯给小喇嘛,呷了一口茶问:“怎么说起他来?”

这座庙里的投宿者很多,聚散若漂萍。走运的是,那位吴先生在喇嘛间有些知名度。他也是在冬天突然来到喇嘛庙,向他们打听一个人。

“他是在找你吗?”充当翻译的小喇嘛问。客人默默把头转了过去,长案上排着供养人的烛灯,火光跳动在他的眸子里。小喇嘛想:也对,他什么也不记得了。这时师兄奇怪地说:“为什么要找我?”他就像刚看到客人一样,恍然道:“我给您倒杯茶。”

吴先生总是闭门不出,喇嘛们对他知之甚少。“可惜上师在闭关。”小喇嘛道。客人点点头表示感谢,就要起身离开。师兄看着客人的背影,突然说了一句藏语。

“他曾到处向人询问一个天井。”小喇嘛翻译道,“您要去看吗?”

雪还在下,已经小了。走廊檐下铜铃独语,两位喇嘛伸手带过白墙边立着的一个个转经筒,客人照做,经筒发出寂寞的声响。已经走到了庙里比较荒芜的地方,壁画剥落,只留着菩萨的一双眼睛,斜觑着远道而来的客人。领路的喇嘛让开一步,露出狭小的天井,一个人背对他们坐在天井里,穿着和客人一样的黑色冲锋衣。

客人走上前,把衣服一揭,露出了一座石像的背影。客人把衣服搭在肩上,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:他微微俯身,从背后环住了石像的脖子,把额头贴在它的肩膀上。

他起身的时候,小喇嘛几乎以为他在落泪。小喇嘛看着客人,又看石像,又看师兄;师兄示意他安静。客人低着头走回来,简短地说:“久等。”

雪积在他的头发上。

 

客人告诉小喇嘛,他想起了一些事,希望在庙里长住。师兄说这是菩萨要留他。庙里的住宿和伙食是很清苦的,但客人不介意,当天就领了一只搪瓷大碗,开始和喇嘛们一起排队领酥油糌粑。*

小喇嘛念完了功课,把晚膳送到闭关的上师房外,又去看了奇怪的客人。客人在房间里。石像的衣服被挂在椅背上,客人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卷笔记。像吴先生一样,他把读完的纸放在右上角。小喇嘛不认识汉字,他只是觉得吴先生的字很好看。那些匀称的线条落进客人眼里则是完全不同的景色。有段时间,吴先生在整页整页地写“挨千刀的闷油瓶”*。有时候,他在纸上计算时间。有时候他想到死,又飞快地涂掉。他开始抄经文,边抄边批注他不信这个,但又在“久远劫来,流浪生死,六道受苦,暂无休息”*处长久地顿笔……客人把经文翻到反面,是一个长行:“日月长相望,宛转不离心。见君行坐处,一似火烧身。”*

诗后跟着很长的空白,像无处诉说的感情,吴先生颤抖的笔尖留下三个字:“张起灵。”

“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吗?”小喇嘛问。

客人闭着眼睛,他似乎在思索,表情哀静,近乎怆然。听到小喇嘛的问询,他一下子被惊醒:“是。”他把头转向窗口,答非所问道,“这是我的名字。”

从这里能望见南迦巴瓦*,雪峰不散的云雾如神女的裙摆。高原日落,半天都作胭脂色,映着满原盛放的古桃树,只有客人的眼睛里还积着雪。霞光里溶解着关于母亲和雪山的记忆,一直延伸到很久以前,他离开康巴落往人世间走的那一天。

“既然你什么也不记得了,又怎么会回来呢?”小喇嘛问他。客人看着吴先生的笔记,记忆模糊地闪动了一下。他答道:“有人在喊我,我就来了。”

小喇嘛说:“那上师让我转告你,喊你的人就快回来了。”

 

桃花谢的时候,他们给吴先生备了酒。然后是青藏高原的夏季,来自海洋的水汽越过喜马拉雅山的缺口,一头撞上高峻的南迦巴瓦峰,化成瓢泼大雨。藏民牵着马蹚过涨水的溪涧,再从谷底艰难地攀上半山,所有的植物在雨水中舒张着枝叶,惊雷恍如天罚。

一支马队在湿淋淋的夜晚赶到寺庙。

正在扫地的小喇嘛是被喧闹声惊动的,他抬头,几个挑夫抬着一副竹竿削的简易担架经过。大人们的腿脚很快,小喇嘛只看见担架上垂下一张僧袍前襟,被血水浸得发硬了。师兄说担架上那个消瘦的青年,就是客人在找的吴先生。

小喇嘛把扫帚一搁,噔噔噔跑上去,开始用力地敲客人的门。门缝里露出了本该在闭关的上师的脸,小喇嘛惊得退了一步,上师又掩上了门。他听见上师对客人说:“……就算你去见他,他也看不见你。”

小喇嘛一跺脚,又跑远了。

 

客人静静地看着上师。或者说,张起灵看着扎西。扎西已经很老了,张起灵还是年轻的样子。

老人走了几步,颤巍巍地撩起僧袍,坐到了床上。

“这是年轻的我吧?你还记得我。”*扎西倾听着小喇嘛跑远的脚步声,闭上眼睛说,“你怎么知道这是梦?”

“一些很小的破绽。”客人说道,“比如,桃花开时,天上还是冬季的星象。”

窗外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角,裂缝歪歪扭扭地生长,然后“轰”的一声,整张星空拍碎在雪山上。

“比如‘师兄’只斟了两杯茶。”

奔跑的喇嘛被暂停在原地,所有人都凝住了,在原地坍缩为灰尘。

“还有,谁都没发现我住进了那间空房。”

房梁开始抖动,落下陈年的积灰,蜘蛛在墙壁上疯狂乱爬。扎西袖着手,两人相对而立。灯突然灭了,静默中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,墙壁在黑暗中四向倒塌。他们往上望,雪山上绵延数公里的喇嘛庙,灯一盏一盏熄灭,砖房一段一段地崩毁,扬起巨大的尘烟。

等到轰鸣声平息,扎西问:“大的破绽呢?”

客人答道:“我不会忘记吴邪。”

在这个世界上,他想要留住自己所珍惜的东西,需要经历巨大的痛苦,比如这样的梦境。他们曾试图在他的梦里杀死他的母亲。他们已经消灭了她的肉体,现在又想杀死他的记忆。他不能忘记,如果他忘记,她就真的死去了。今天他看到那副鲜血淋漓的担架,意识到他们要对他记忆里的吴邪动手。他连吴邪是谁都不记得。他只知道他不能忘记。

不要忘记,那些东西都不要忘记,时间快到了,他要记得,哪怕只有一个瞬间。*

长风从雪山吹来,飞快地把梦境的废墟卷走了。亮光一闪,扎西点着了客人带来的马灯,向脚下残存的一道楼梯走去。他的声音向上飘:“想见他吗?”

客人不答。扎西在底下晃了晃马灯:“这是青铜门后,没有什么不可能。”

 

一点灯光。他们像两个幽灵,一前一后,朝地狱走。

“你不记得了吧?在我灌顶之前,德仁大喇嘛带着我们几个年轻弟子在大殿里造沙坛城。雅鲁藏布边背回的白沙,染成青、黄、赤、白、黑五种颜色,一点点堆出香花、八宝、十方世界。佛陀也带着他的弟子这样做过。”老人像是支撑不住,吐了一口长气,“一个月才造成。美啊,佛陀坐在莲花上!我们立刻毁掉它,沙子倒进雅鲁藏布,造过坛城的地上又是干干净净。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得,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……”*

“闭嘴。”客人说。

扎西似乎笑了。传来了脚步声、交谈声、含混的诵经声,马灯的光融入更强的光,描画出黑暗的轮廓。楼梯尽头是一扇门,扎西把马灯交给客人:“不能对话,不能触碰。他看不见你,你是‘客人’。”

梦里不知身是客。

 

那天晚上,张起灵见到了吴邪。

吴邪躺在炕上。一个穿红袍的喇嘛在用酒敷他的额头,口里喃喃着六字真言。张起灵在炕边的石凳上坐下,喇嘛刚好去取床头柜上的毛巾,手从张起灵的胸口穿过去。这种感觉很不好。喇嘛掀起了吴邪身上的藏袍,张起灵看见他的小臂,陌生的疤,十七道。

喇嘛一无所知地忙碌着。

张起灵跪到地上,去摸吴邪垂下的腕骨,吴邪瘦得厉害。他的头发剃掉了,露出鬓角泛青的头皮。喇嘛把他翻来翻去,于是角度不同的伤痕一道道切进张起灵眼睛里。吴邪一无所知地昏睡着。他皱着眉,高烧让他睡得很不安稳。有时,他发出一些短促的呓语,喇嘛就去照看他脖子上的纱布。和前面的梦境相比,这一切太真了,拉吉寺是真的,吴邪是真的,他的伤是真的,只有张起灵是假的。

张起灵不知道喇嘛是什么时候走的。喇嘛关了电灯,月光泻成一地雪色。张起灵微微提高马灯(马灯似乎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能操控的事物),想看清吴邪的脸。或许是亮光的惊扰,吴邪哼了一句带血沫的气音。张起灵慌忙把马灯丢在窗台上,手撑着床沿上去听。吴邪又是一句梦呓,这声清晰多了,吴邪说的是:张起灵。

这是他的名字。

轰然撞开的记忆阀门,无数画面、言语和表情纷飞如乱雪。仿佛曾有人对着群山大声呼喊:张起灵,张起灵!碎落的音节顺着地脉潜行,游入青铜巨门的缝隙,轻轻贴上他耳边:“张起灵,张起灵。”青铜门后,张起灵在黑暗里眨了眨眼,感到喊他的人倾身环住了他的脖子,然后是猝不及防的两行热泪,他能想象那个人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,再呵一口气就带了哭腔:“我很想你。”那个人的声音和温度迅速抽离,他在青铜门后伸手,只捉住了虚空。他睡去,黑暗里大雪纷飞;然后天地倒转,他在山垭口提着一盏马灯。就是这点微弱的呼唤,牵着张起灵越过关山白雪,回到遥远的人间。

吴邪仍在梦里,灯火摇着他眼角一点银亮的光,张起灵意识到吴邪是哭了。他半跪着倾身去看,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:“张起灵。”张起灵哑声应道:“吴邪。”昏睡的吴邪似乎感受到了什么,喉间咳出一声古怪的响动,睁开了眼睛。他的眉头还绞在一起,目光穿透张起灵,茫然地聚焦在不高的天花板上。马灯下,吴邪的瞳孔深处一片空寂,没有灯光,也没有张起灵的倒影。

——“不能对话,不能触碰,他也看不见你。”

巨大的失望让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,吴邪却动了。他仍然躺着,缓缓地抬起了手,僧袍滑落,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,堪堪穿过了张起灵的臂膀。双手一收,吴邪扣住了梦里的爱人。

张起灵隔着梦境和吴邪对视。这是和他记忆里完全不同的吴邪,可他们又是同一个吴邪。张起灵低头钻进吴邪虚环的拥抱,然后含住了他勾起的唇。有什么关系呢,反正是梦里。

黑暗里不为人知的、没有结果的、绝望的亲吻。

古寺敲响了钟,钟声清亮、高亢而悲悯,先是盈满大殿,再被幽长的走廊逼成嗡的一响。山中余音袅袅,仿佛世界向他奔涌而来,所有冰雪都开出莲花。他站起身,摸了摸吴邪的脸,一步一步,逆着盛大的钟声,向来路走去。

他知道他又赢了一次。他所珍视的一切,他都还记得。

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
 

吴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醒时通通忘了。就是很累,四肢疲软得不像自己的,好像他在梦里赶了千八百的路,顶着大雪越过群山去找人一样。

但毕竟是不用担惊受怕地睡了个好觉。他在狭窄的炕上打了半个滚,背靠着墙坐起来,半扭过身去看窗外的雪山。旭日初升,山巅流着透亮的金光,半天都是彩霞。霞光一直延伸到很久以前,张起灵离开康巴落往人世间走的那一天。*

长风透过窗缝,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。他循声看去,发现窗台上多了一盏马灯。

【the end】

---

结尾有些仓促,真是不好意思啊,不发就来不及了。

《不辞冰雪》的姊妹篇(安利旧文是因为我实在没写啥新的)。依然,这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故事,所以我偷偷在生日前一天发了。已经熬过了这么多的苦难,以后一定要幸福。生日快乐,吴先生。

我忘不了《三日静寂》的大雪,所以我总是喜欢写藏区。拉吉寺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圣地。《不辞冰雪》,吴邪在这里追到张起灵的过去;《关山雪》,张起灵在这里一瞥吴邪的十年。这就是“见君行坐处,一似火烧身”。

故事的题目“关山雪”,来自庾信:“故人形影灭,音书两俱绝。遥看塞北云,悬想关山雪。”梦魂的灵感来自沈约,“梦中不识路,何以慰相思”。故事的核心来自李白:“天长路远魂飞苦,梦魂不到关山难。”

真想去西藏看看啊。

---

注释:

小喇嘛是对着《三日静寂》写的,私设他就是网络版《藏海花》里的扎西。其他原文梗分别来自本传阴山古楼、藏海花、此时彼方、王母鬼宴,已用星号标注,不单独引用注释。

*“久远劫来,流浪生死,六道受苦,暂无休息”:见《地藏经》。《地藏经》是超度死者的,小吴会想起所有为他而死的人。但是这句话让他想到生离。那首诗来自敦煌卷子。

*沙坛城:可参看纪录片《第三极》第四集。沙坛城的开始是一无所有,最后是一无所得,就像老张和老吴在梦里相见,人类的爱情会被死亡埋葬。但其实所得就在空与空之间。

---

最后,非常非常感谢小朝。 @青椒吴邪炒饭 

评论(196)

热度(1612)

  1. 共8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